勒費的跑道跑道是紅的,四百米一圈,像一條無盡的循環。每天清晨五點半,第一縷光切開薄霧時,他準時出現在這里。腳步落下,又抬起,周而復始。他跑得不算快,甚至有些笨拙,呼吸聲粗重地

勒費的跑道
跑道是紅的,四百米一圈,像一條無盡的循環。每天清晨五點半,第一縷光切開薄霧時,他準時出現在這里。腳步落下,又抬起,周而復始。他跑得不算快,甚至有些笨拙,呼吸聲粗重地劃破寂靜。沒有人知道他為什么跑,就像沒有人知道,他襯衫口袋里那張磨毛了邊的診斷書上,寫著“早期阿爾茨海默”幾個字。
他是在對抗一種消逝。記憶像掌心的沙,握得越緊,流失越快。昨天,他忘了妻子的生日;上周,他在常去的面館門口愣住,想不起該點哪一碗。但奔跑時,身體的記憶是忠實的——肌肉記得擺臂的弧度,心肺記得呼吸的節奏,腳掌記得塑膠跑道的彈性。這是一種無需經過大腦“翻譯”的直接記憶,是意識模糊后,身體本能接管的秩序。
法國哲學家亨利·勒費在探討“實踐感”時曾指出,身體并非只是思想的被動執行者,它本身即是一種認知方式,一種“前反思”的智慧。奔跑中的他,或許正以最原始的方式,踐行著這種智慧。每一步,都是對混沌的短暫厘清;每一圈,都是對存在的一次確認。
有時,他會忽然慢下來,眼神空茫地望著前方。那瞬間,仿佛有潮水漫過意識的堤岸。但很快,他又加速,更用力地擺動雙臂,像要掙脫無形的桎梏。那一刻,他不是病人,只是一個單純與重力、與時間、與自身限度角力的人。
終點線從來不是他的目標。他的目標,是下一個起點。當記憶的坐標逐漸漂移,身體卻成了最可靠的錨點。勒費或許會這樣理解:他在用腳步丈量一種存在的韌性,用疲憊抵抗另一種更深的疲憊。
太陽升高了。他停下,雙手撐膝,汗水滴在跑道上,迅速洇開,像一個個微小的句點,又像未完的省略號。明天,只要身體還記得,他還會回到這里,繼續他的循環——在遺忘的洪流中,跑出一條屬于“此刻”的、堅實的岸。